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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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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氏早膳都未用,一大早便匆匆趕來了周家。自從金家出事這一個月來,強忍著悲痛幫金家操持胞弟一家的後事的金氏,整個人看著老了十歲不止。此時垂頭低眉地端坐在周家花廳裏,眼底青黑,面色蒼白,再無往日神采飛揚之態。

周博雅簡單梳洗後,攜一身水汽與金氏見禮。

金氏有求而來,半點不敢端岳母的架子,連忙起身就要扶周公子起來。郭家的下人早被金氏打發了,方便談事兒。周公子順勢起了身,款款走到金氏對面的椅子坐下來。周家下人奉了茶後也悄無聲息地退下,花廳便安靜下來。

“不知岳母親自上門來尋小婿,所為何事?”

周公子嗓音清淡,一出口卻叫金氏瞬間就紅了眼睛。沒顧著岳母的身份當著周公子的面兒落淚,嚶嚶的哭聲,叫人聽了耳廓發麻。

金氏當真是走投無路了。自從年前她弟弟一家被賊人殺害,金家就徹底亂了套。幾個庶弟趁亂掏空了家財,連夜消失無蹤。硬朗的金家老爺說中風就中風,倒在床榻之上生死不知。老太太受不住這麽大的變故,整日哭,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如今金家風雨飄搖,跑的跑死的死,就靠她一個外嫁女撐著。

金家說倒就倒,連人喘口氣的功夫都不給。

就說三日前,西南邊從匪徒刀下逃過一劫的金家家奴遞了信來京。金氏展開信沒一會兒,人就直楞楞地倒了下去。蓋因信裏直說,趁著她弟弟一家命喪之時,金家遍布西南地域各處的田地商鋪半個月不到的功夫被人吞了個一幹二凈。就連她弟弟養了四五年才養出來的罌粟花山頭,一夜之間被大火燒得寸草不生。

家財被洗劫,商鋪田地被占,山頭被燒……家財萬貫的金家直接淪落成一個空殼子。

這是多大的事兒?金家的天都塌了!

金氏當場便吐了心頭血,這是大禍要亡她金家一門。她也不過一個弱女子,所會的所懂的,不過是後宅那點整治妾室的手段。外頭這大風大浪她哪裏頂得住?

昏迷了一天一夜,醒來金氏就直奔安陵侯府。

然而出了事兒,金氏才品砸出這侯爵與侯爵之間的不同。她不過是請安陵侯給西南州牧昆城駐兵施壓,為金家討個公道。她女婿為難許久,才去請示親家公安陵侯。誰知親家公聽都不聽,一口回絕了她。

金氏傻了眼!心中震驚得不得了!

她女兒半個月前才進的安陵侯府,還熱乎著呢,親家公竟然這般不給情面。可人家不給面子,她該求的事兒還是得想辦法。金氏於是便顧不上身為岳母的體面,當著女婿的面兒,嚶嚶地就落了淚。

岳母當著你面兒哭,直把安陵侯府庶長子哭得都面色鐵青,不甘不願地跟金氏說了實話。原來安陵侯府的輝煌早就過去,早在上一代便失了聖心,家族沒落了下去。如今不過空掛了侯爵的名號,根本沒本事指使得動西南昆城的駐兵。

金氏原不過破落戶出身,後來逼死了林氏,外室上位才進了郭家的大門。

雖說她堂而皇之占了三品侍郎夫人的名頭,但身上那點糟汙事兒,有點耳目的夫人都聽說過。京城貴人們素來自持身份,自然不跟一個外室來往。金氏汲汲營營這十幾年,其實不過在下層圈子裏打混,哪裏懂勳貴之間的彎彎道道?

等明白了這道理,明白了周家與安陵侯府的不同,金氏心裏懊悔得要又吐出一口血。

早知其中這等文章,當初她哪怕弄死了郭滿也要她家嫣兒替了郭滿成婚才是。想著郭滿搶了她女兒的榮華富貴,金氏本來被金家之事打擊得搖搖欲墜的身子硬生生撐起來。大早上爬起來,她馬不停蹄地求到周家。

周博雅聽金氏聲淚齊下地說著前來的緣由,神色淡淡。

金氏一面說一面偷偷打量他,然而這個‘博雅公子’為人實在太高深莫測。從她沒忍住落了淚到她說完這一大串委屈,眉頭都沒動一下。金氏有些拿不準他什麽意思,哭到最後,才期期艾艾地道了歉:“我這般不打招呼上門,失禮了。但是金家的遭遇實在是令人發指,我也是走投無路,這才貿然上門打攪……”

說著,金氏恨得咬出血來:“西南那南蠻之地遍地豺狼虎豹,仗著天高皇帝遠,翻了天了!”

“匪徒光天化日之下沖進良民的府宅搶殺肆掠,商戶趁火打劫吞並他人家財,還有那心思歹毒之人損人不利己銷毀他人四五年心血……”金氏雙眼血紅,心頭猶如血在滴,“這些惡人如此行事,就不怕天打雷劈?!”

周公子捏了捏眉心,鴉青的眼睫下,一雙眸子青幽幽的。

“博雅……”

這件事只有周家能幫得了她,只有周家。

金氏此時看著眼前不發一言的周公子,恨只恨自己不會做人。如今求到人家頭上,都沒底氣張口,“岳母求求你,我金家一門十六口人的人命。若是能借著求得太傅插手,替金家整治了這些惡人,岳母代金家在天之靈謝周家大恩大德……”

“西南駐兵都尉乃二皇子的親信,”周公子嗓音依舊淡淡,“若是周家貿然插手,太子那邊交代不過去。並非小婿不願施以援手,實在不是能插手的時機。”

“可是我金家遭此大難,人財兩空,難道就這般自認倒黴?”金氏敢在郭滿跟前撒潑,對著氣勢壓人的周公子可不敢放肆。

“匪徒肆掠,殺人奪財,此等大案,官府不會放任不管。”

周公子依舊無動於衷。

“朝廷管是管,可得拖到什麽時候?”金氏卻是急了,金家都要倒了,她等不起。見周公子一直不冷不熱的,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地就拔高,“太傅大人不能撥冗給陛下提一句?不過一句話罷了,女婿你若能跟太傅說,他必定會……”

“這可不是一句話的而已!”

正當金氏說得急促,一道軟糯的嗓音憑空插入金氏越漸尖利的聲音之中。不一會兒,郭滿領著拎著食盒的丹櫻款款地從花廳的小門走了進來。她笑瞇瞇地跨進來,走到周公子身邊,看都不曾看一眼金氏。

掛念著周公子一夜未眠早膳也未曾進食,郭滿一大早的親自來送膳。周公子看到她的身影,嘴角便輕輕勾了起來。

金氏見到郭滿,心裏頓時就是一咯噔。

按理說,世家大族的規矩,岳母有什麽事兒大多都避嫌不會親自去找女婿,而是去後院通過女兒來傳達。然而金氏卻越過郭滿直接找了周公子。她這麽做,就是怕郭滿記恨過往兩人的恩怨,壞她的事兒。

此時見郭滿在周公子身邊坐下,金氏的臉不出意外地綠了。

郭滿則冷冷一斜臉色僵硬的金氏,十分站著說話不腰疼地道:“金姨若是覺得事情簡單,又何必求來周家?你親自去敲了登聞鼓便是。”

“你!”登聞鼓是那麽好敲的?

大召沿襲了舊制,律令規定,凡敲響登聞鼓者,杖一百。以肺石達窮民,凡遠近煢獨、老幼之欲有覆於上,而其長弗達者,立於肺石三日,士聽其辭,以告於上,而罪其長。敲一下,得去掉半條命:“郭六,你怎地如此歹毒!”

金氏就差指著郭滿的鼻子,氣急敗壞道:“不過是周家擡擡手便能做成的事兒,你又何必故意為難於我?”金氏死死盯著郭滿,只恨不能掐死了她,“我再怎麽說也是你的嫡母,如此不孝不仁的話,你竟也說得出口!”

“為何說不出口?”

郭滿根本不痛不癢,若非顧忌著身份,她都想翻白眼了,“方才博雅不是說了?周家不便插手,周家不方便,你是全沒長耳朵聽是不是?金姨你心中有恨必須要報,那你大可以去找能插手之人幫你啊!何必來逼我夫君?”

瞧郭滿那氣死人不償命的小模樣,差點沒把金氏氣了個好歹。

金氏手顫啊顫地指著郭滿,抖得快捏不住帕子。她怒極叱罵道:“郭六,我是你嫡母!翅膀硬了,不把嫡母放眼裏了?你為人子女的孝道呢?!”

“拿孝道壓人?你莫不是忘了,我娘姓林。”

金氏竟也好意思提?郭滿正想著沒處懟她,她倒是提醒了她,“你是個什麽身份,在我的面兒,就別裝什麽高人一等。你金家的事兒,大可以去找你自家的女婿幫你伸張正義。做什麽來找我夫君?臉怎麽這麽大呢你!”

金氏這幾日本就休息不好,此時被郭滿一氣,整個人氣血上湧。她捂著胸口,呼呼地喘著出奇,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郭滿看她這做派,就知道這人又耍老把戲了。

雖說金家糟了大難,她心中有些唏噓,但卻是完全不同情金氏以及金家的。畢竟以給大召各地銷售阿芙蓉謀財的人家能是什麽好心的?知道毒品厲害的郭滿,根本生不出同情心。更何況,她跟金氏之間還有一樁大仇在呢。當初若非她來得及時,斷得徹底,後期又被蘇太醫調理得好,她早就被金氏毒死了好嗎?

害了她的命還想求她夫君幫忙做事,金氏想得可真美!

眼看著金氏想上演頭風犯了,就地躺倒的戲碼。郭滿趕緊給丹櫻使了個眼色。

丹櫻小丫頭把食盒往桌案上一放,小跑著就跑到了金氏的身邊。然後輕輕松松便扛起了往地上一躺的金氏,扭了頭問郭滿:“主子,丟哪兒?”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就連周公子也錯愕。楞了楞,他眼裏漾起了笑意。就見他這混不吝的小媳婦兒頭都沒擡,就近打開了食盒。

然後拉了拉他袖子,一樣一樣往外拿吃食出來:“丟大門外去。”

金氏一聽,腿腳飛快地踢了起來。然而丹櫻小丫頭力氣大得離譜,小細胳膊箍住了金氏,跟一把大鐵鉗子卡著似的,只把金氏卡得死死的:“郭六!你今日敢這麽對我,就等著被京城的唾沫淹死吧!”

郭滿理都懶得理她,周公子聞言淡淡吐出一句:“堵上嘴。”

尖利的聲音瞬間消了音,清凈了。外頭守著的郭家下人一看金氏是這麽被人送出來,人都傻了。好半天反應過來,拔腿小跑著跟上。

夫人這是……踢鐵板了?

周公子牽著嘴角用了小媳婦兒送來的貼心早膳,眉目舒展,看著似乎心情十分明朗。郭滿沒打擾他,周公子便安靜一口一口用起來。等他吃完,郭滿收拾了食盒便拉他回去歇歇。周公子卻好似摸不夠似的摸她腦袋,說還有點兒事。

郭滿皺著眉看他。

周公子心裏熨帖得不得了,眼裏漸漸漾著他自己都沒發覺的亮光。嘴上卻淡淡地笑:“你回去,我一會兒就回。”

郭滿哼了一聲,領著丹櫻頭也不回地走了。

周公子走了兩步回了書房。安靜得書房裏,他手扣了桌案兩下,從屋頂跳下來兩個黑色的身影。當人單膝著地,卻透著一股無聲的恭敬。

“西南那邊留的尾巴,早清理幹凈了。”其中一個沙啞地道。

書房裏一片安靜。

須臾,丟下一句:“回吧。”周博雅便起了身,含笑回了西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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